——本文发表于《天中学刊》2012.4
梁德欣
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08级(2)班 200824051225
摘要:巴金的《寒夜》和张爱玲的《金锁记》都出现了不少“光”的意象,光是一种不带有主观感情的自然现象,但在这两部作品中,光被营造成了抒情意象,融入了人物的情感与体验,具有丰富的意蕴和审美价值。这两部作品中“光”意象背后是无光的家庭关系、人物悲剧的命运、黑暗的环境以及人物灰色的心灵世界,发人深思。
关键词:《寒夜》;《金锁记》;光;意象;比较
一、研究综述
研究巴金在许多国家成为一个课题,如美国、日本、苏联、法国等都曾出版巴金的专著。而巴金的《寒夜》曾在法国成为风靡一时的畅销书。《寒夜》这部小说在中国现代史上更是有着重要的地位,迄今为止,许多学者都对《寒夜》进行了不同角度的研究。有从“文本”出发来进行研究,如宋剑华的《<寒夜>:巴金精神世界的苦闷象征》(《名作欣赏》,2009年第24期);有从文化视角去探讨《寒夜》的家庭悲剧的形成原因,如马怀强的《<寒夜>人物的性格缺陷与传统文化的负面影响》(《安庆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3期);也有从精神分析的角度解析作品中人物的性格成因、人物关系和心理状况等,如尹莹的《去势男人和强势女人——简析<寒夜>里的人物形象》(《安徽文学》,2008年第4期);等。
而张爱玲却并不是一开始就受到众多读者的追捧。40年代张爱玲虽然在海外受到众多读者的青睐,但是在大陆并没有多少读者知道她。甚至50年代之后三十年左右,张爱玲作品在大陆仍然鲜为人知。到了80年代初,张爱玲才开始受到大陆的关注。此后,慢慢地大陆文学界开始掀起了一股“张爱玲热”,许多出版社争相出版她的作品,研究她作品的人也越来越多。至今研究张爱玲依然很“热”,在她的《金锁记》研究方面,众多学者常用的研究角度有从艺术成就方面,如陈吉荣的《关于<金锁记>的叙事学研究》(《暨南学报》,2007年第6期);也有从女性主义角度,如宋剑华的《“金锁”未必是“金钱”——论张爱玲<金锁记>的女性自省意识》(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报》,2008年第3期)。然而更多学者是从意象尤其是月亮意象这个角度来解析《金锁记》的人物心理以及展现人物的悲剧命运等,如高龄的《月与日的辉映与逆变——<金锁记>的整体意象模式》(《北京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9年第1期)。由于张爱玲作品在中国大陆、台湾的热潮,在90年代后半期也引起了韩国许多研究者的注意,但目前韩国国内对张爱玲的研究还是初级阶段,而研究《金锁记》的论文也寥寥可数。
当然,除此之外,对于《寒夜》和《金锁记》的研究都还有从比较的角度。对《寒夜》的比较研究方面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将《寒夜》与巴金的其他作品进行比较研究,如聂国心的《<憩园>与<寒夜>——巴金走向绝望的文学巅峰》(齐鲁学刊);另一方面是将《寒夜》与其他作品的比较研究,如高俊林的《“救出自己”主题中的角色置换——<伤逝>与<寒夜>的对比解读》(《淮北职业技术学院报》,2008年第8期)。《金锁记》的比较研究方面也有不少的作品,例如:吕启祥的《<金锁记>与<红楼梦>》(《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7年第1期) 。而对《寒夜》和《金锁记》的比较研究也有一些作品,但大多是从人物形象的角度来进行比较研究,如续永红的《<金锁记><寒夜 >女性人物复杂性格比较》(《沈阳农业大学学报》,2007年第5期)。然而从“光”的意象的角度来比较研究《寒夜》与《金锁记》目前是没有的,甚至国内外都很少用专篇通过分析“光”的意象来研究。因此我选择从“光”意象的角度来对《寒夜》与《金锁记》进行研究。
《寒夜》和《金锁记》这两部著作一直以来都引着起众多研究者的关注,如果大多数仅仅是从人物形象来进行比较研究不免有些遗憾,因此本文选取两篇著作进行比较研究,从两部作品中“光”意象的在各自作品中的寓意来分析、比较其异同。
二、
意象作为一个审美范畴,很早以前就在我国出现。何谓意象?“意象即是景”,是“作者的情意和客观的物象融合而以文字描绘出来的图景。” [1]54意象不仅普遍出现在诗歌中,而且在小说散文中也屡见不鲜。巴金的《寒夜》和张爱玲的《金锁记》这两部作品里面就有各种各样的意象。不同的人对这两部作品的意象研究有不同的倾向,如有人倾向于《寒夜》中“寒夜”这一意象,《金锁记》中“酸梅汤”、“镜子”这些意象,尤其是《金锁记》中的“月亮”这一意象引起更多人的关注。而巴金的《寒夜》和张爱玲的《金锁记》中的“光”的意象则引起了我的注意。《寒夜》是巴金创作后期的一部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作品。陈思和曾在《人格的发展——巴金传》一书中认为,《寒夜》几乎达到了“炉火纯青”的“无技巧”境界;[2]229而余思牧在《作家巴金》一书中指出,《寒夜》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一部美文[3]522。可见这部作品的艺术成就之高。这种成就不仅体现在作品塑造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细致地刻画人物心理,还体现在作品里面描写了富有蕴味的意象,尤其是对于光的描写。《寒夜》中“光”的意象有:灯光、烛光、手电光、阳光、眼光,其中描写次数较多的是灯光和烛光,灯光有28处之多,烛光有9处。而《金锁记》是张爱玲的代表作之一,曾得到许多评论家的赞赏。夏志清先生称《金锁记》是“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 [4]343,傅雷在《论张爱玲的小说》中更是把《金锁记》列为“我们文坛最美丽的收获之一” [5]《金锁记》中的意象俯拾皆是,堪称刻画意象的典范。这部小说不仅刻画了众多的“月亮”意象,而且还刻画了不少“光”意象。“光”在《金锁记》中出现了19次,尤以“月光”出现最多,有5处之多。
一般来说,光能够给人们带来光明,是希望的象征;暗淡的光则暗喻着希望的渺茫,而无光的世界则是一片黑暗,让人觉得无比压抑和无限绝望。在《寒夜》和《金锁记》这两部小说中所描写的光大都是暗淡的光,或昏黄的光,或微光。“光”这一意象在这两部小说中反复出现,奠定了小说悲凉的基调,揭示了无光的家庭关系,人物的悲剧命运以及揭露了黑暗的生存环境、人物灰色的心灵世界。
(一)反衬了无光的家庭关系
巴金的《寒夜》和张爱玲的《金锁记》多处描写光,通过“光”这一意象来反衬了无光的家庭关系。
灰黄的光既渲染了阴郁凄凉的氛围又给人带来寒冷,还衬托了无光的家庭关系。在《寒夜》中,“母亲从小屋走出来,扭开了这间屋子的电灯,又是使人心烦的灰黄光。‘啊,你还没走?’母亲故意对她发出这句问话。”[6]6光应该是给人光明,让人愉快的,但这里描写的“光”却是使人心烦的“灰黄光”。汪母跟树生总是争吵,这一次也不例外。树生本无意去赴陈主任的约,但是因为汪母言语讥讽,因此树生偏要去赴约(做给汪母看),可见汪母和树生之间关系尤为紧张。巴金在这里用灰黄的“光”这一意象巧妙地反衬了不和的婆媳关系。
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经常有“寒灯”意象,如“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马戴《灞上秋居》),“愁病相怜,剔尽寒灯梦不成。”(朱淑真《减字木兰花•春怨》)等。而在《寒夜》中也有描写这类灯光“她又转过身来迎接着电灯光。电灯光就跟病人的眼睛一样,它也不能给她的心添一点温暖。”[6]127这里的“光”是不能给人温暖的光,是病中的汪文宣的象征。因此她希望丈夫能解决她与婆婆的矛盾,而汪文宣却永远只是敷衍。如今病在床上,更加增加了她的孤独,也使婆媳矛盾永远无法解决。由此可见,在这个家里,曾树生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金锁记》中则通过明亮的光来反衬无光的夫妻关系。“七巧道‘天哪,你没挨着他的肉,你不知道没病的身子是多好的……多好的……’她顺着椅子溜下去,蹲在地上,脸枕着袖子,听不见她哭,只看见发髻上插的风凉针,枕头上的一粒钻石的光闪闪掣动着。发髻的心子里扎这一小截粉红丝绒,反映在金刚钻微红的光焰里。”[7]11“钻石”的“光”在闪闪地掣动着,这柔和明亮的光生动地暗示了无光的夫妻关系。曹七巧被兄嫂当做物品卖给患有“软骨症”的姜二爷当妻子,没有爱情却要相厮相守。在姜家,她只是个繁殖后代的工具,还受尽侮辱,而他作为丈夫却无法给她安慰,更无法使她得到性的快乐。由此可见,她和姜二爷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是不正常的夫妻关系。
畸形的夫妻关系和压抑的情欲导致了七巧的疯狂,以及她畸形的恋子情结,从而产生了婆媳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月光里,她脚没有一点血色——青、绿、紫、冷去的尸身的颜色。她想死,她想死。她怕这月亮光,又不敢开灯。”[7]32月光本来是柔和温馨的,然而这里的月光却是让芝寿害怕的月光,象征了七巧笼罩下的疯狂的恐怖的世界。这恐怖的月光还反衬了无光的婆媳关系和无光的夫妻关系。七巧不仅半夜把长白留在身旁,还不断地羞辱和摧残芝寿。而长白对于芝寿也有不满。因此变态的母子关系,紧张的婆媳关系,不和的夫妻关系使芝寿无法忍受,以至恐惧和害怕得想死。她想开灯又不敢开,宁愿寂寞与黑暗,因为她缺乏安全感,害怕暴露在灯光下,害怕暴露在别人的嘲笑与疯狂的“光”中。
《寒夜》和《金锁记》都反衬了无光的家庭关系,特别是紧张的婆媳关系。婆媳冲突是亘古不变的主题,如汉乐府长诗《孔雀东南飞》,曹禺的话剧《原野》,俄国戏剧家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话剧《大雷雨》等这些作品都是以婆媳矛盾为主题,并且婆媳关系不和都是因为“恋子情结”。巴金的《寒夜》和张爱玲的《金锁记》也都主要是由于 “恋子情结”的畸形心理而使婆媳关系紧张,这两部作品中的婆婆都认为媳妇抢了自己的儿子,并对媳妇进行了攻击。在《寒夜》中汪母骂树生是“儿子的姘头”,“不守妇道”,甚至“比娼妓还不如”;在《金锁记》中,曹七巧则用疯子的语言来讥笑媳妇芝寿:“你新嫂子这两片嘴唇,切切倒有一大碟子” [7]29,“见了白哥儿,她就得去上马桶!”[7]30。其实这两部作品中描写的婆媳关系一直处于僵化的状态都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儿子(丈夫)的懦弱与无能。据弗洛伊德“同性相斥”理论,“婆媳这对非血缘的同性天然有一种排斥情绪,如若儿子(丈夫)这个中介善于调停斡旋,婆媳关系或许有和平共处的可能。”[8]而这两部作品的儿子(丈夫)形象都是脆弱、犹豫不决,因此这两部作品中的婆媳关系长期紧张。然而这两部作品的不同之处是,《寒夜》是通过或灰黄或寒冷的灯光来反衬紧张的婆媳关系,而《金锁记》则通过月光来反衬曹七巧与芝寿之间的矛盾冲突。在面对婆婆的讥笑与嘲讽中,两部作品中的媳妇所表现的态度也有所不同,《寒夜》中的媳妇是勇于反抗,《金锁记》中的媳妇则是一味的忍受,最终郁郁而终。
(二)象征了人物的悲剧命运
《寒夜》和《金锁记》都塑造了一个个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都有不同的人生,也有对光的不同的感受,但都有相同的命运——悲剧命运。他们背后的“光”就是其悲剧命运的象征。
在《寒夜》中,“昏黄的灯光,简陋的陈设,每件东西都发出冷气。突然间,不发出任何警告,电灯光灭了。眼前先是一下黑,然后从黑中泛出了捉摸不住的灰色光。” [6]15这昏黄的光让人觉得寒冷,谁也没有想到汪文宣会在抗战胜利的那一天就死了,正如“灯光”不发出任何警告的灭了一样。这昏黄的“光”和灭了的“电灯光”不仅表现了环境的凄凉,还预示了汪文宣最终无法逃脱的悲剧命运。汪文宣在命运面前只是默默地承受,因而无法逃脱悲剧命运,而树生虽然敢于反抗命运,但还是落得个悲剧命运。
“她走得慢,然而脚步相当稳。只是走在这条阴暗的街上,她忽然想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时掉头朝街的两旁看,她担心那些摇颤的电石灯光会被寒风吹灭。夜实在太冷了。她需要温暖。”[6]219这“摇颤的电石灯光”正是树生悲剧命运的象征。曾树生孤零零地走在阴暗的街上,她不知道是否能够找回小宣,但就算找到也不能改变一切。她也不知道是否回兰州答应另一个男人的要求,但答应又怎么样?那个男人只是看上了她的青春活力。因此不管她做出怎样的决定,她最终都逃不脱被毁灭的悲剧命运。
《金锁记》里面的“光”意象象征的却是女性的悲剧命运。例如长安决定退学之后“墨灰的天,几点疏星,模糊地状月,像石印的图画,下面白云蒸腾,树顶上透出街灯淡淡的圆光。”[7]28长安去学校,本是一个可以摆脱悲剧命运的机会,可是却因为母亲,她决定以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牺牲。天真的她还以为母亲会有所收敛,然而从“淡淡的圆光”可以知道她的牺牲只是徒劳,母亲仍然残忍地一步步地把她推进为她准备的黑暗囚牢里。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和命运,她一出生就活在母亲的控制中,没有朋友,也没有自由,更没有选择的权利,因此只能没有希望继续生存下去。淡淡的光,渺茫的希望,长安的悲剧命运仍然延续着。
“长安悄悄地走下楼来,玄色花绣鞋与白丝袜停留在日色昏黄的楼梯上。停了一会儿,又上去了,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7]43在昏黄的日色的映照下显示出长安凄凉无助的心情,“没有光的所在”则暗示了长安的悲剧命运。当母亲用恶毒的谎言来破坏在童世舫心目中的“幽娴贞静的中国闺秀”形象时,长安走下楼来,但她并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在楼梯上停了一下,就又走上去,最终一步步在七巧的引领下走进七巧笼罩下的黑暗、恐怖的世界里——这也是长安的最终归宿。
无论是《寒夜》还是《金锁记》中的人物都无法逃脱悲剧的命运,人物的悲剧命运都通过光来映射出来。同是描写人物的悲剧命运,《寒夜》是一部描写家庭悲剧命运的作品,它是通过昏黄的、突然灭了的以及摇颤的电灯光来象征家庭的悲剧命运,在汪文宣的家庭里,没有人在这个社会里能够摆脱悲剧的命运。悲剧理论大师黑格尔认为:“悲剧的产生是由于两种互不相容的伦理力量冲突。”[9]也就是说,对立双方的道理都是“片面的,排他的,所以转化为错误,也都必然要受到惩罚。”[9]从黑格尔这一悲剧理论说明造成汪文宣家庭悲剧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汪母和树生都坚持自己的具有排他性的片面的道理,互不相容,因而最终都受到了惩罚。[10]123而《金锁记》则是一部揭示女性悲剧命运的作品,它则通过暗淡的灯光,和无光来昭示女性的悲剧命运。并且造成《金锁记》中女性悲剧命运的原因也跟《寒夜》有所区别。正如有位学者说:“从《金锁记》的表面上看,人的自私、刻薄家长式的统治都会造成灾难性的结果,不仅曹七巧是这种结果,就连女儿也是这种结果的牺牲品,这里虽有道德问题,但是,这只是表象,而在表象底下,则是冥冥之中那种支配人的命运和左右这命运的不可抗拒的魔鬼——人性的欲望。”[11]39
(三)揭示了黑暗的的生存环境
《寒夜》这部小说的开头就写到“紧急警报发出后快半点钟了,天空里隐隐约约的响着飞机的声音,街上很静,没有一点亮光。”[6]1小说一开头就展现了一幅战乱岁月中的沉闷、压抑、动荡不安的无光的画面,点出了黑暗无光的社会。而汪文宣正是在这样黑暗的社会环境下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虽然汪文宣未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但这个世界就是不许他活下去。他想要公平,却连死前都没找到公平,因为如树生所说“这个世界并不是为你这种人造的”,但是正如恩格斯曾经指出的:当一个社会丧失了自己的任何必然性,即自己的合理性,而成为如此不合理的东西时,它就丧失了自己存在的权利了!一种新的富有生命力的现实的东西就会起来代替正在衰亡的现实的东西了。[12]358因此巴金通过“光”意象为当时的知识分子控诉这个黑暗的不合理的社会,而且预示了光明即将到来,最终也得到了证实,在汪文宣死去四年之后,这个黑暗的社会终于走向衰亡。
“屋子显得特别大(其实这是个不怎么大的房间),特别冷(虽然有阳光射进来,阳光却是多么的微弱)。”[6]168这句写出了寒冷凄凉的自然环境,并且揭示了黑暗的社会环境。汪文宣一家在战争时期过着灰暗的生活,他们总是处于愿望而又看不到希望之中,唯有期盼抗战胜利,但就算等到抗战胜利的时候,他们的生活也不会好转,因为在这个黑暗的社会里,享福的还是那些有钱的、当官的、做大生意的人。
而在《金锁记》中“七巧回到起坐间里,在烟榻上躺下了。屋里暗昏昏的,拉上了丝绒窗帘。时而窗户缝里漏了风进来,帘子动了,方在那墨绿小绒球底下毛茸茸地看见一点天色,除此只有烟灯和烧红的火炉微光。长安吃了吓,呆呆坐在火炉边一张凳上。”[7]26房间似乎是因为七巧的存在而昏暗,让人觉得窒息,像要喘不过气来,而长安则被围困在这个黑暗的环境。七巧总是打着怕女儿被骗的借口来干涉长安的生活,但其实是她自己害怕金钱被骗。在母亲的干涉下,她的个性、自由和幸福都被母亲扼杀了。由此说明,只要她还生活在母亲的统治世界里,就永远也摆脱不了黑暗。
《寒夜》和《金锁记》这两部作品都通过“光”来揭示人物黑暗的生存环境。影子是透过光来映出的黑暗,《寒夜》正是巧妙地通过烛光下的影子来揭示人物生活的黑暗。此外,还通过微弱的“光”来展示人物生存在一个没有希望、黑暗的社会环境,以及人物贫困潦倒的生活,来控诉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巴金曾经说过他写《寒夜》“唯一原因是:那些被不合理的制度摧毁、被生活拖死的人断气时已经没有力气呼唤‘黎明’了[13]445。而《金锁记》则通过微弱的“光”来揭示人物生活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金锁记》中这淡淡的“光”,虽给人带来一点希望,但同时又表明希望的渺茫,表明人物无法摆脱黑暗的生活。长安注定一生生活在黑暗中,主要原因是七巧不会让她离开,那么她就永远生活在七巧的控制中。
(四)揭秘了人物灰色的心灵世界
巴金在《寒夜》里塑造人物个性时,非常注重揭秘人物的心灵世界,尤其是通过“光”的意象来反映人物灰色的心理。“屋子里没有一点热气。永远是那种病态的黄色的电灯光,和那几样破旧的家具。”[6]131这病态的昏黄的电灯光是树生无精打采的心理写照。在这个家里,她没有感到丝毫温暖。丈夫是个懦弱的人,无法给她安慰和温暖;而婆母则把树生当做敌人来进行攻击;再加上周围寒冷的环境,树生再也受不了。
汪文宣梦见树生离开他了,凄惨地叫着她的名字从梦中醒来。“他立刻用眼光找寻她。门开着,电灯亮得可怕。没有她的影子,一只箱子立在屋子中央。他很快就明白了真实情形。”[6]160平时都是昏黄暗淡的灯光,而意识到树生真的像梦中离开他一样的时候,在汪文宣眼里变成了亮得可怕,表现了汪文宣害怕恐惧的心理。这亮得十分可怕的光同时还反衬了树生的自私和残忍。汪文宣此时还在生病中,而树生却为了所谓的自由(其实是追求个人享受)抛夫弃子。这种自由巴金给予的是批判和否定的,巴金说:“她口口声声嚷着追求自由,其实她所追求的‘自由’也是很空虚的,用她自己的话来解释,就是:‘我爱动,爱热闹,我需要过热情的生活。’换句话说,她追求的只是个人享乐。”[14]509这样看来,“自由”只是个人享乐的借口,表明了树生自私的心理。
张爱玲则善于通过意象来表现人物的心灵世界,尤其是扭曲的心灵,《金锁记》就是通过“光”的意象来表现七巧扭曲、阴暗的心理。 “隔着玻璃窗望出去,黑影绰绰乌云里有个月亮,一搭黑,一搭白,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一点一点,月亮缓缓地从云里出来了,黑云底下透出一线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天是无底洞的深青色。”[7]31“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表明七巧对他人窥视的变态心理。“面具”则揭示了在七巧的美丽外表的遮蔽下的灰色心理。而这“狰狞的脸谱”则喻示了七巧扭曲的性格。婚姻的不幸、无望的爱情、情欲的压抑造成了她扭曲的人性和她疯狂的心灵世界,以及阴暗的心理。
“爱情在一个人身上的得不到满足,便需要三四个人的幸福与生命来抵偿。可怕的报复!”[15]5这句话贴切地描述了七巧变态的心灵世界。七巧得不到爱情,便不让其他人得到爱情。她不仅破坏了儿子的幸福,而且把儿子的妻子和妾都逼死,甚至连女儿的幸福也不放过,这是多么阴暗的心理!“长安带了点星光下的乱梦回家来,人变得异常沉默了。时时微笑着。七巧见了不由得一气,便冷言冷语道:‘这些年来,多怠慢了姑娘,不怪姑娘难得开个笑脸。这下子跳出了姜家的门,称了心愿了,再快活些,可也别这么摆在脸上呀——叫人寒心!’”[7]37“星光”象征了长安少有的幸福快乐的心情,然而这“星光”的背后却是七巧的扭曲的心理(嫉妒和不平衡)。她妒忌女儿的爱情,因此残忍地用谎言扼杀了女儿的幸福。这是多么自私、变态的心灵。正如有的学者所言:“金锁”超越“金钱”与“物欲”,泛指女性人格的缺陷;“金”是外表光辉灿烂的意思,“锁”是内心阴冷黑暗的象征;作者创作《金锁记》的主观动机,就是要揭示女性美丽外表遮蔽下的心理阴影。张爱玲敢于超越自身性别局限,她让我们看到了女性灵魂世界的另一侧面——与男性文化(道德)“吃人”相对应的女性文化(性格)“杀人”。尤其是分家后,她整天躲在昏暗无光的黑屋子里,逐渐由原来的精神自虐走向虐杀,先“杀”了自己又去“杀”别人。[16]62-66
《寒夜》和《金锁记》都非常注重通过“光”的意象来揭秘人物灰色的心灵世界。但他们又有不同之处。《寒夜》通过灯光而且是病态的、可怕的灯光来反映人物灰色的心理。《寒夜》中的树生的无精打采和自私的的心理是由于这个没有温暖的家庭,汪文宣的害怕则是因为太爱树生,并且觉得树生是那么年轻漂亮而感到自卑的心理。《金锁记》则表现人物被扭曲的心理达到了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地步,它则通过月光和星光来揭示曹七巧阴暗、变态的疯狂的心灵世界。“通过文本,我们观察到的是一个孤独女性无望挣扎后的阴暗心理,曹七巧的“疯狂”近乎于一种施虐者式的攻击性与破坏性,她的施虐对象是身边比她更无助更弱小的女性,她剥夺她们的爱以寻找自我的情感平衡,这一过程正是人性的扭曲与母性丧失的过程。”[17]弗罗姆认为:“破坏性是生命遭受到挫折的产物,正是那些使人的生命遭受压抑的个人和社会的条件,使人滋生了破坏性的冲动,而这种破坏性冲动又构成了人们对自己和他人怀有敌对情绪的主要根源。”[18]243因此曹七巧这种对他人施虐的阴暗心理,是由于她一生受歧视、受排挤和感情受挫以至生命遭到压抑。
三、结语
《寒夜》和《金锁记》这两部作品都取得相当大的成就,在描写意象方面,不仅抓住意象的本质特征,还赋予了其特殊的意义。“光”包括灯光、月光、烛光、阳光、星光等等。《寒夜》主要描写了灯光和烛光,而《金锁记》则主要描绘了月光和星光,虽然这两部作品中描写的是不同的“光”,然而都透过“光”这一意象来表现作品的悲凉的情感基调、以及深刻的表现出作品的悲剧意义。从象征的意义上说,《寒夜》中的灯光和烛光之暗淡蕴含着日常生活的诗情消解以及平凡而普遍的性格悲剧;而《金锁记》中的月光和星光则邀请读者走进高处不胜寒而又永恒的人性迷宫。
总之,《寒夜》和《金锁记》中“光” 的意象的象征性是显而易见的,寓意也是非常深刻的。“光” 在这两部作品中不仅被赋予了生动具体的形象,而且还被赋予了深刻的意义、内涵,它使读者透过“光”这一意象而很容易联想到紧张无光的家庭关系,人物的悲剧命运,社会的黑暗,以及领会到人物灰色的心灵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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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MPARISON OF THE IMAGES OF “LIGHT” BETWEEN BA JIN’S “COLD NIGHT”AND EILEEN CHANG’S "GOLDEN LOCK"
Liang Dexin
The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lass2, Grade 2008
NO.200824051225
Abstract: Ba Jin's "Cold Nights" and Eileen Chang's "Golden Lock" have described a lot of images of "light"."light" is just a natural phenomena with no subjective feelings .But in both works, the light , created as the lyrical imagery, merges into the character's emotions and experiences, which has rich connotation and aesthetic value. The "light" in these two works is a reflection of the lightless family relations, tragic fate of characters, dark environment and the grayness of the inner world, which calls for deep thought.
Key words:Cold Nights; Golden Lock; light; imagery; compare